锦书送罢蓦回首
无余岁可偷

[山斗]低空

流离:

转烛:



山下智久×生田斗真




山下的印象里总是有一杯水,沿着桌边棱角翻倒下去。撞向地面之前被人接住,就有一点破碎的光落在空气里。他隐约可以记得那双手,还是很多年以前的腕骨轮廓,出现的时机巧过恰当,碰上的时候已经不免被烫伤,如同出现在他生命里。




毫无疑问那是很多年前的一桩小事,极端的疲倦过后汹涌而来的暴躁,加上周围好像永远也停不下来的吵闹声(那些声音里也有生田的一份,而他恰巧不在那个声音旁边),靠在桌边时就烦躁地抬起手把一个玻璃杯挥倒下去。然而不知为什么那个杯子里装了滚烫的水,下一秒生田出现在他身后,手忙脚乱地去接那杯水,理所应当的没有接到,反而被泼到手腕上。眼睁睁地看着那里泛起褶皱,他的暴躁一瞬间被浇灭,又生气地去看他的手,——已经被什么别的人接过,大家七嘴八舌地说快去找冷水冲一下吧?生田就嬉笑着说没事啦,虽然疼得有点呲牙咧嘴,还是拿那只完好的手,偷偷地掐了一下他。




那件事的最后也没有解决办法,没过几个小时生田就好像忘掉了这件事钻进人群里,只有山下瞪着他手腕上的伤疤发呆,怨气大得吓人,周围的人都赶紧对生田退避三舍。而后伤疤消掉,他的记忆里却开始复现那个场景。烙上一点疤痕的白皙腕骨,好像是他们感情深刻的证明,消散得短暂。如此看来那杯水本没有接住,但是为什么呢,他有那样长久的错觉,仿佛从低空坠落之后总是有一道安全网接住他,好像人生圆满,短暂亦也绚烂。




他们在年少时习惯极其张扬和肆意的情感,即使囿于环境的逼迫,也仍然竭尽全力保全自己的梦想和爱意。所以那些东西碎在屏幕里,某一部分的鲜明和模糊,隔着几千个日子,能够碰一碰少年温柔的指尖。“我们到死也要在一起哦,”其实是当真这样去想的。 但过了许多年、基本没有人记得的时候,也就变成似是而非的传言一样,不明不白的东西了。




山下想到这句话的时候刚刚醒来,双眼还有点涩痛(自己不会是真的哭了吧),但是那种气息飘散在低空,他涸着眼也懒得去揉。窗帘被拉开一条狭窄的缝隙,窗外像是十六岁的傍晚,朝雾笼罩的空气中散落一地奶茶的气味,也或者只是那个人于他的感觉,即使过了许多年也仍旧没法改变。他们有几个月没见面了,小的时候也曾经一周都觉得漫长难挨。




与年岁渐长的大概只有修炼得炉火纯青的伪装技术——山下想到这里也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昨天生田来找他的时候,口罩和帽檐拉出的阴影笼着他,在灯光昏黄一线时缠上他指尖。他倒是坦坦荡荡,门还留着,衣服松垮地走出来,没一点伪装。对方行色匆匆,昼雨一样。于是他走过去靠近他,长廊尽头偏折一点阴影,他们压在那团阴影上面,隔着口罩接吻,水汽渡过去,两个人都觉得有些难挨。他拽着他手腕往房间里走的时候突兀地想朝楼梯间里看一眼,会不会有人呢?——门砰地关上的时候,他想或许那个吻已经被烙在哪个人眼底,他们或许已经就要穷途末路。他们的确处在悬崖上,山下有一点自负地想,他始终明白,从二十年前那一天起就应该明白。但那是明日和明日,只要这一夜还没死去,我们就应该相爱。




长大或许当真是一件好事。他从前也会心心念念的那些事情,舞台,出道,执念顽强得像春草钻出坚冰,如今也渐渐坍缩下来,只要不去刻意挂怀,一个月也只能想起两三次了。他四处乱撞的眼角余光碰见生田的那个枕头,还皱巴巴的向下塌陷着,晨光顺着那些缝隙流动让人心烦意乱,他抓过那个枕头塞进怀里。




虚掩着的门被推开时发出不自意的声响,山下下意识地垂下眼睑装睡,尽管有些过于容易被识破了,生田还是随意地拉开被子钻进来(山下莫名地紧张了一下),然后漫长的安静又消磨进低空的气流里。山下装睡未果,过了几分钟,难耐地悄悄睁开眼看他,生田逆着光倚在床上看书,戴了副黑框眼镜,让山下想到那双眼睛昨夜里的水汽氤氲。他想他们那个时候曾经多么亲密无间,每天似乎都有说不完的话,在镜头的万丈深渊面前都忍不住去扯一扯他的袖子(后来他们的确跌入其中),如今却得不到一句话的空隙。山下确实习惯了这样看他,眼神总是像粘附在他身上,看过去,就再也挪不开眼。生田略微偏过头,有些无奈地垂下眼睫,目光将将相撞。




“醒了就起来啦,”生田说道,被扥住衣角的时候无奈地拿指尖去拨开套紧在他腰线上的手。两个人像小孩子一样纠缠了半晌,生田也暴躁起来,一把坐了起来,山下的手还浮在空气里,有一点手足无措。生田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后,山下有些懊恼地看向那里。厨房里传来一阵叮里哐啷的声音,过了一会生田攥着个玻璃杯出现在门口,好像浑身湿透。一如他们的很多次相遇和离别,争吵和去向完全不同的人身旁,最终却还是浑身带刺地走回这扇门前,哪怕被割出无数细小的伤口。山下盯着环着杯壁的手指,就问他你记不记得那个时候,不小心泼到你的那杯水。




不记得了。




生田这样说着,低下头时,山下就拽过他去吻他额头。




他们的很多对话都是以这样的方式草草结束(不能算作是一件坏事),其实山下并非记忆极精确的人,况且裹着二十年的尘埃。但如同某种报偿,他年少时的骄傲和肆意折返到如今就不得不承担一些苦果,他记得那时候他们之间所有的事,将将错过的吻和双手,被击碎的信念,最终沉淀作那杯水。按理说到了这个年纪应该将所有这些都看作无可厚非,但生田的的确确是那只手腕,即使是多年后他们再无明面的交集,仍旧截住了他人生中向他泼来的每一份滚烫的善意恶意,他不得不想起。




生田属于他印象中“有所亏欠的人”。并非因由那些至今云里雾里的往事,而是因为他自己心存不甘。所以那一年才会有那些迫切的心愿,希望他能来,从头到尾的每一场,几乎是有些不管不顾的任性。即使无法得到命运允许,仍然心存能够于千万人面前交换双眼的希冀。




这有一点近似炫耀,却也有些太孤独了。他们在一起十六年,仍然世事丢下他抛弃他,他们在聚光灯下隔着山海一样的鸿沟。




生田这几天不在,去异国拍戏,临行前留下一条莫名其妙的消息,是哪一个杂志的采访。新作与音乐有关,于是问他一个摸不着边际的问题,生田先生和有的音乐创作者很熟悉呢,有没有亲历过哪一首歌的创作,有什么感想呢?可惜没有采访视频,如果有的话大概可以见到他轻微合上双眼又咧嘴轻笑的模样,他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呢,但是有人写过歌给我啊——虽然是很多年前了(笑)。




山下有买他杂志的习惯,虽然仅限于去便利店时随手捞一本的程度,大抵算不了狂热,但是机缘巧合,看到的时候还是略微愣了愣神。采访的人有点不甘心地继续追问,是什么题材的呢。




人的成长要经历一种极其痛苦的过程,基本上是眼看着脚底鲜血淋漓,打从中过处,看大雨倾盆一样。难过的是这种蜕变往往无果,无论外壳如何光鲜坚硬,少年意气,还是多年前那一眼。在他们这一行里往往谈不到惨痛和鲜血,任何伤感都轻易变为煽情,舞台底下的人喜欢的是永远年轻鲜活的少年模样,于是他们也照做。多少次的交谈和亲吻最终也不如哪一首歌被人记得清楚,其实是否有人相信已经无可厚非。况且落到他们俩身上又多了一些其他的镣铐,谎言与真心,靠着纤微的执念走过的二十年,只有其中的少年撞得头破血流。




那一首歌可以算是流血流得最绮丽的一次。被记录在视频和音轨里的颤动和泪光,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反抗。如果是那一首歌,其实算不得隐晦,但是以当时的处境,也没有直接言说过。山下下意识地想拨电话,但是转念一想又能说什么呢,“什么嘛、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啊”,想了想与其说给那一位不如写进日记里,有点自嘲地想虽然是这样的年纪了却还是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对他。




那一年已经算是多事之秋,除了断断续续地有那么几位恋人公开,兴许是名声躁动的附庸品,他们俩各自的绯闻也甚嚣尘上,山下往日记里随手(少于故意)一写,立即涌上了各种各样的猜想,基本没人往多年没有合作的生田身上想,这样意味不明的话,也有人直接说道,难道是终于发现了什么料理的配方吗?番茄汁还是咖喱,他原来不是都很喜欢。其实他喜欢的东西没有那么多,叠在一起也不过两只手就能数的过来,往往最明显最直接的答案是正确答案,人们却鲜少愿意相信了。




大半年没有见面,没有人在身边的时候他就会睡眠很差,做梦就总是梦到年少的事。梦见校门前笑嘻嘻地笑着看过来的生田,任性地抢过生田的运动服的自己,因为听见他的名字和自己的连在一起就会觉得高兴,一整个一整个泡在一起的下午,在生田家或是他自己家里,把门反锁上后粘腻地赖在床上昏睡,盯着生田那双阖上的大欧双眼睛发呆,睫毛不停扑朔,不知道生田有没有偷偷地看过他。那些场景落在一片光雾里,好像自己也没法确定是否真的发生过了。最近的一次他连着工作了四五天,终于得着空休息的时候却不太能睡过去了,躺在床上的时候外面是卷了很多层的晚霞潮汐一样漫过头顶。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他们第一次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坐在床沿上相对无言,过一会又噗嗤地笑起来,他就拿手遮住他眼睛,睫毛扑朔了好一会儿才顺从地阖上眼。他就着那阵晚风睡过去又醒来,窗帘被掀开一个角,北方的星星落下,抓过身旁的手机的时候发现锁屏上一线光烧进房间的棱角里,是没头没尾的话,“今晚的风很好呢。”他垂下眼睛又仰头看过去,天空中空无一物,好像沉进深海里,但月亮又寂静地浮现出来。




那天刚好有人问他那个老生常谈的问题,现在喜欢什么样的人呢?其实这种问题能有多少意义,只是听的人有心说的人无意而已,但是却总是有人愿意听。他歪一歪头,有一点不好意思地撩开刘海,还是文不对题地答,想要能陪我走过很长一段时间也不松开手的人。做梦又梦醒,醒转之间又看到梦中所刻见,大抵也就是一生。如今他们也的确一起走过了半生那么长。从前他写“于命运的洪流中我们身不由己”,其实他们自己也一头扎入其中,本应是低空中悬浮的两条轻轨,转眼交错消失。




但夜色干涸,山下自己掐灭了灯,让轨迹缠绕又撞在了一起。等待火焰从天空中坠落,就如同等待盛季的最后一个夜晚,雨水陨落而音阶渐次浮上去。这一年离他们在一起就快要二十年,他小心翼翼地挑着这个日子,让这一场的帷幕恰好踩着二十年的钟声,把钟声渡过去,哪怕外面落着倾盆大雨。他曾说这样的唱歌与跳舞是他未曾间歇的求爱,这时候也的确隐约能听到战鼓一样的心跳。按他的天赋与努力他早就不再害怕,但这一场前他莫名地紧张,好像第一次接吻时的失落。他把手指浮在那个名字上面,半天也按不下去。就在他要放弃的时候,那边却自觉地拨了过来。




“喂、”
那边是笑着的,“你那是什么语气啊。”
山下没说话,其实能听到他的声音就已经觉得安心了。




“山下,要加油哦。”




这时候黑暗熄灭,四下的喧嚣骤然销息,好像还是多年前的晌午,他眼前恍惚还是那杯即将倾翻的水,大家屏息凝神去听他要出口的每一个字。他握着话筒的手轻微的汗湿,他不知道这能不能算作一件好事,不知道这一杯水能不能接住,不知道这会成为长久的疼痛还是苦楚。但他看到黑暗中微细的光线,仍旧是千万人的欢呼声,透过那些坚定的眼神他看到了另一个人,看到他的眼睛,拥有最温柔和锋利的天真。




他听见自己念出他的名字,和从前的许多次一样,语调尽力平稳,但这一次不再裹着任何一种伪装,他说我爱他。




因为的的确确是有那么一个人,自黑暗中跋山涉水而来,救他于水火之中。




他从未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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