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送罢蓦回首
无余岁可偷

明年无今夜

转烛:



        他们约在那个街角见面,起伏不平的路面朝落日的余烬伸过去,是冷季里的一块冰晶碎在他掌心里。斗真还是晚到了,他想。他脖子上缠的几圈围巾在晚风里散开,短暂的等待之中如同破碎的音符。即使把帽檐压低、带着歪斜的口罩,站在街角发呆这举动也并不明智,然而街巷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在这几分钟里,山下就难免怀念起他的笑容来。明朗的――通透的,使他在把手跌在风衣口袋里时仍然觉得温暖。他垂着眼睛想到再在这里多站几分钟大概就会被认出来吗,近乎透明的雨水从天空中央滑落下来,没法抑制住渐晚迟的夜色与不安蔓延进身体里,他向后靠了靠,屋檐倾斜成某一个棱角。然后轻微的热气吹散在他耳畔,一如多年以前,他转过头对上那双明亮的眼睛,光线折断在脆弱的瞳孔里,带着分明的笑意,手指攀附上他肩膀,是末日前夜的灯火淬然。他却没法抑制住飞蛾扑火的冲动,有些粗暴地压迫着对方后颈皮肤吻下去,嘴唇触到旱季炎凉世间风雨,味道很涩很苦,最后还是分离。然而意料之中的慌乱没有来,生田缄默着把额头埋进他叠了几圈的围巾里,手指伸进口袋里松散地扣住他的,好像汲取一点温柔或养分。他把手挣开又很快地握紧,又想不如到死都这样好了,路灯底下模糊的夜色倒影很落寞的闪烁起来,总是那样一瞬间的事情,他靠近他,随后光线照彻。




         雨中的时间被拉长,远处的人影显得很模糊不清,本来手里还有一把伞,身边的人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死死地扣住他不放手,拿着伞成了没可能实现的任务,只好顺从山下的意思两个人有点蹒跚地走着,似乎是大雨的关系增加了莫名的安全感。生田没戴隐形,本就不太清楚的视觉和感官沉在雨雾里犹如溺水一样的无助。拼命地眨了一会也没办法消缺那种失落感,于是漫无目的地蹭了蹭握在一起的手指,骨节还是很分明的样子,旁边的人感受到这一点亲近却略略偏过头来看他,眼神温柔又寂寞,他就也勾着唇不经意地笑起来。还犹如十九岁的少年模样,奇异的引力像是漩涡旋转着倾斜着,要走向哪里、会经受什么样的痛苦是可以完全不顾及的事,只要能够在一起就好――




       像是现在和以后。




       “别……”




       生田仰着头,有点费力地从亲吻的间隙挤出几个音节,然后当然是不以为然地被无视,反而吻以更为凶狠的力道落下来,粘在唇间要他窒息一样,他只能从这一处汲取空气。天花板上昏暗的灯光像雨水渗落,生田有些恍惚地想本来是想笑他几句明明是当红偶像却这样淋着雨失魂落魄的样子应该拿去拍写真照,却忘了自己也没带伞,于是就这样湿透着倒在床上,后腰那片床单上大概全部是水渍吧。这样被吻到发痛以后渐渐脱了力,原本搭在山下腰上的腿也以很暧昧的姿态滑落下来,蹭过腰侧肌肤时微弱的刺痛流过去,倒像是十足使人难以自持的引诱了。不要太沉默啊,他用尽一点清醒想着,说点什么都好,那些浪漫到心颤的情话其实不是贴在情人耳边就能够说出口的吗,在他面前山下却流露出那种手足无措的笨拙来。手指被死死地扣在一起,手腕连生藤蔓一样缠绕着又松开,山下的指尖从他眼睫间拂过去撩开湿透的额发,几乎是有些过分温柔地把吻落在他眼睛里,把眉眼间的潮湿和冷意都淹过去,只留下碎开的温柔连带着过去的一切回忆汹涌冲刷过来,唇舌吻过去的时候睫毛的颤动都纤毫毕现。山下沉着嗓音念他的名字,落在过分偌大的空间里。他想他还是那么留恋这个人身上的温柔和肆意,温热的煦炽的,意识很模糊的时候也还是那样伸出手去,即使是朝着很虚无的方向,还是得到了固执的回应,温暖从山下的指尖上漫过来,他几乎是嗜着这种暖意朝他身上凑近过去。




       很多时候生田都觉得山下比他自己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像这时候即使不说话也能心有灵犀一般伸出手抱紧他,到了略微喘不过气的地步。随着年岁渐长却更显得温柔,年少时候的一些棱角磨去以后残余下来漂亮的轮廓和双眼,望着他的时候黏连着不自意的坚定。少年时候约莫也是这样,在昏暗的地方交换着拥抱,带着想要把对方彻底占为己有的冲动,清瘦的骨骼交叠,在光线最为落败的地方许下承诺,坠入海底也渴求着呼唤的,一连串地落下来。其他人或许也亦复如是,在其他的故事里时间分裂开无数的岔口和伤口,可能性蔓延过去却没有结局。生田有些恍惚地回忆起那时候抬头看到一个言不由衷的笑容,龟梨行色匆匆的刚从舞台上走下来,一半余光还刻在他身体里,他嘴唇红的像要滴血。龟梨只是笑,他说其实觉得怎么样都好,如果有些事情不是可以忘掉的,那就记住吧。他几乎有一种错觉,错觉对面的人身体里每一处都叫嚣着某种眷恋和恳求,但他说出口的时候又显得释然,好像当真什么都不在意。那个台子,他们站上去以后,就都无法成为自己了。




       溺水的窒息感又涌上来,他放弃了断断续续的念头,只是仰着头看他,手指从对方脊背上滑过去,山下颤了一下,半报复性质地在他腰间不轻不重地咬下去,说这里——只有我知道这里有痣哦,这里是我一个人的。生田偏过头把脸埋进枕头里,过了一会才撇了撇嘴小声说着本来就都是你的吧。他其实很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感情,也没有什么话能够说出口,只是情感全部都堆积在胸腔里,克制着隐忍着害怕决堤一样。无法自抑地想着,是想要一直在一起的,可以吗?他不清楚这样一直垂着眼睛望着不挪开视线在山下眼里又会引起什么样的感觉,只是不想挪开也不想闭眼,有些不可理喻地想要把对方的每一个表情都记下来留住,被拉开双腿进入的时候竟然眼角也湿润了。山下低下头靠近他,用和身下动作似乎完全不搭调的缓慢语调很用力地说着不会放开你的。




       然后那么一瞬间真的有天旋地转的感觉,胸腔里很剧烈地疼痛起来。或者是从高空中坠落下来的时候被人拉住了手,就也不再害怕。





       山下伸手去描了描生田的眼睛,双眼皮总是好像休息不足就会有些没精打采的样子,想着这一次见面以后又不知道下一次会是什么时候就总觉得怨念,气馁地翻了个身倒在枕头上看了一会天花板,偷偷摸摸地从床头的角落里摸出手机,小心翼翼地拍了张睡颜留念以后又总觉得不安,膈应了一会还是删掉了,想着反正这样的照片只有我见到就好。偏过脑袋四处漫无目的地看了看才发现昨晚不知什么时候还倒了酒,本意是猜测着斗真平日里喜欢和人出去喝酒,想要迎合他的喜好,最后对方却明显地对酒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就直接靠进他怀里。在外面的样子还是和对我有一些不同的吧,百无聊赖地抽着烟,想到昨晚的失措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有些任性和脆弱的样子,勾勒起来像霓虹灯在远处明灭着。




        原本只是当做年少时候的悸动或者其他,最终却抛离开每一个岔路口一直走到了现在。即使是现在也要保护起来的感情,在年纪轻一些的时候就愈发有朝生暮死的仓促,总是否认和争吵然后分开。也不是没有想过放弃掉这样过份到有些病态的执念,换成和那几个人去通宵不眠的地方搭上漂亮的一夜,迎合着谁去做什么无厘头的事,最后都粘稠成夜晚的一点破碎影子,什么也不是。还能怎么办呢?我要拿你怎么办呢?无法说服自己只是亲密的朋友,早就已经算不得亲密的样子,然而又有什么办法,孤独无眠的时候想到他,在被现实撞到头破血流的时候想到他,每谈起爱这个字心里都是一个人的名字,从二十年的泥䰣里挣扎痛苦的时候,还是想到他。胸腔里兀自一栀倒刺,玫瑰与血一样鲜艳斑驳,缓缓地刺穿了。




        “不要抽烟啊……”旁边的人有点不耐地伸出手,没有伸向烟却松散地揽上他腰间,半醒未醒的样子,只从被角里露出一块额角和乱糟的发尾来。明明抽烟比较多的是你吧,山下伸手去拨他锁骨前面的项链,被裹在床单里的人不耐烦地拍开。以前也是戴过对戒的啊……约莫只是想要证明两个人之间的一些牵绊而已,山下盯着自己拿着烟的手指想着,后来却又被对方以诸如太过显眼的理由搪塞拒绝掉,有时候甚至会想斗真是不是根本没有过要永远延续下去的想法,但是看着那双眼睛的时候总是有过份明晃的错觉,即使是被倒刺刺伤手掌也不想要放手。手里的烟被夺过去,他侧过头的时候看着那一簇微暗的火跳动又熄灭,仿佛点燃在他胸腔深处。




       生田被他这样一看,不知为何在天光半晌里流连不舍,几乎就要把那句接吻吧说出口。然而他年纪渐长气性却大起来,任性的意思十余有九,气呼呼地狠狠吸了一口手里快要烧干净的烟,把自己呛得不行,吓得山下赶紧凑过来拍他后背。他生性偏冷,泛着凉意的脊背和手掌肌肤的温热粘糊在一起,好像要贴近心脏一样的高烧不退。于是作为一点代偿,他接吻之前还是阖上了眼。




       他的半生中从无数事情里逃离,从很多地方感觉到流离失所,唯独在一个人身上未曾碰壁,冥冥之中那根红线如同逃离的轨迹不断地循环着,缓慢地缠紧了他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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